信息时代是现代信息技术全面改变社会的时代,计算机和互联网对人类认识活动的介入,造就了或正在造就人类认识的新特征,促进当代认识论研究形成新走向。具体来说,主要表现在如下四个方面。
从自然化认识论走向技术化认识论。在发明文字以前,人的认识凭借只是自身的器官和天然的通道,几无技术的介入和辅助;文字的发明尤其是印刷术的使用,使得人的认识开启了被技术介入的历程。此后,技术介入的类型和范围不断扩大;进入信息时代后,技术化认识论逐渐走向主导地位,在认识对象上,人们所面对的自然对象越来越少,技术设备尤其是在电子屏幕上所呈现的事物越来越多;在认识手段上,人们将越来越多的认识任务交给“电脑”“网络”“人工智能”设备而不是人脑来完成;在认识方式上,也越来越多地带有多媒体技术造就的碎片化、图像化的痕迹。信息技术的介入甚至使得认识的来源和沟通方式也在发生重要变化,例如我们可以在虚拟世界中获得新的认识来源,我们的“经验”可以通过技术性的方式生成,也可以使“难言知识”得以“超语言传播”。作为技术化认识论的当代形态,信息技术介入的认识论充分展现了信息技术发展对于认识论研究的意义:信息技术不仅是认识工具,更是一种内在的结构;使用什么样的信息技术,就是在按相应的“技术路线”和“世界建构”去进行认识,并在一定程度上取得相应的认识结果。今天的认识论研究,再也不能是无技术因素的“纯认识论研究”,对信息技术的关注程度将决定我们的认识论研究能走多远。
从常规认识论走向创新认识论。信息技术介入到人的认识活动中,作为强有力的辅助工具,它极大地提高了人的认识效率和认识能力。例如借助互联网,我们搜索信息、传播知识、交流思想等认识活动都可以高效便捷地进行。而借助计算机、大数据、人工智能等,许多常规的认识活动可以交由这些辅助手段快速地完成。一些简单、重复而又计算量巨大的认识任务可以“外包”给智能工具系统,可以形式化的信息处理过程越来越多地交由信息机器去执行,大数据和云计算甚至可以完成常规的分析和决策方面的认知工作。凡此种种,都极大地提高了人类信息处理的速度和认识能力,使人从简单的脑力劳动中进一步解放出来,形成“认知盈余”(即可资利用的新的认识能力),从而为人们更多地投向创造性认识活动提供了可能性。在信息时代的“智能革命”背景下,一方面出于“替代”的必然,那些“简单脑力劳动”的岗位将由人越来越多地转让给智能机器系统,而人类自己则只能向“更高端”的脑力劳动(如创造、创作、探索未知世界等)领域转移;另一方面,人类出于自由本性和对全面发展的追求,也将借这一时代转型而提升自己的“境遇”,即在摆脱低端重复的脑力劳动之后转向更合乎人性特征的自由创造的认识活动领域,去从事发现、发明和创新活动。这样,认识论研究的“主战场”也需要从传统的常规认识论转向创新认识论,以便为创新认识主体提供更有效的认识方法和认识规律的引导与启发。这种创新认识论可以成为一种新的导向——将作为“认知盈余”的认识能力引向创造性活动,形成富有价值的精神成果。
从精英认识论走向大众认识论。知识是认识的最高成果,知识的生产无疑是一种重要的认识活动,其中包含的问题有知识是如何产生的、主要是谁来生产的、知识产生方式在历史上有何变迁等。如果将视线聚焦于知识主要是由谁来(直接)生产的这一问题时,就会发现,长期以来知识生产从直接性上来看只是少数知识精英的事业,难以看到普通公众的踪影。而在信息时代,广泛的公众参与是互联网时代人类活动方式的一个重要新特征,表现在知识生产活动中也同样如此。互联网的普及使其成为千百万普通公众可以利用的认识手段,人们可以将自己的自然探索、文学创作或哲思成果传播于网络公共空间,还可以参与网络百科全书的编撰。参与其中的千百万公众作为普通的知识创造者和捐献者为人类的知识宝库“添砖加瓦”,形成了人类认识成果的新型积累,并使得知识的共创、共享成为一种常态。知识产生方式的这一时代性转型使得侧重个体的认识论由此转向侧重群体的认识论,它真正体现了人民群众不仅是物质财富的直接创造者,而且也是精神财富的直接创造者,从而使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认识论和历史唯物主义获得了新的融通。认识论的这一走向也使知识创造中的“集体智慧”得到真正的彰显,使知识生产者队伍扩增,知识创新的主体范围扩大,从而也为前述创新认识论提供了雄厚的群众基础。新技术时代的大众认识论也为认识论研究提供了新的课题。例如,如何借用互联网更好地整合知识创造活动,如何使得在网络平台上生成的知识具有可靠性和权威性,如何通过新型的知识管理手段来克服其中的无序和混乱,这些问题的解决将有助于进一步推进基于互联网的大众认识论的健康成长,使其产生更大的社会效益和精神价值。
从宏观认识论走向中观认识论。传统的认识论通常侧重于对认识过程的“宏大叙事”或对认识本质的抽象规定,对有关认识机制的研究有欠深入。信息时代随着信息科技的发展,借助日益先进的观测手段和智能模拟技术,人类对自身的认识进行时所发生的神经活动、脑电过程和信息符号变换等有了越来越深入的了解,随之兴起了相关的具体科学及新学说、新流派和新视角,它们为对认识机制和本质的哲学研究提供了新鲜“血液”和“养料”,极大地开阔了哲学认识论研究的视界。今天,如果我们将神经科学、认知科学、意向性科学、人工智能科学、机器人学等领域中的新成就整合到哲学认识论研究中,无疑可以极大地推进哲学认识论的发展。例如,我们可以将信息处理、符号表征、功能与计算、意识的神经相关、脑电波、递质传递、神经网络联结及复杂性涌现、模式识别、内隐认知、格式塔、转换生成、体知嵌入、情景(或语境)、机器思维、人-机主体、脑-机接口、延展认知等能够局部说明认识活动机制或本质的向度和要素,加以哲学的整合与凝练,引申出新的哲学认识论问题,形成既源于又高于这些具体科学的关于认识过程的哲学理解,尤其是对认识中反映对象、选择信息、建构知识的生理和心智基础加以充实。这样的认识论不再限于对认识现象的宏观说明,同时也不限于某一维度的局部理解,而是一种具有“中观”特色的认识论研究,它可以成为连接宏观认识与微观认知的桥梁,填补哲学认识论与具体科学认知研究之间的鸿沟,真正实现经典认识论与现代具体的认知科学、脑科学、智能科学之间的互惠。